浑水摸鱼
那鱼集在临水的半边街上开张，日光初照，水面浮光跳跃、水汽翻涌，恰如同裹了一层抖动的金绡。两侧鱼摊依次摆开，大小鱼儿在盆里盆外腾跃。鱼腥气氤氲缠绕着人来人往的尘土气，人声和鱼篓晃悠悠的声响交杂一处，沸腾了半个街面。
忽然有人往那大木盆前探身挤去，人丛里嗡嗡絮语地起波荡。中间立着一个小个汉子，卷起的袖口露出有力的臂膀，手臂倏忽探进水里熟练地抖腕搅了几搅，又翻动起水底的青苔泥沙。水色霎时浑浊如汤，泥沙浮萍随着波纹旋转开来，飞落在水面的水点扑打那些鱼儿的身影，鳞鳍扑扑地乱弹，水底只见浮浮沉沉的鱼脊鱼白闪动。人们纷纷探头，围聚在木盆边上，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眼前一片模糊的景象。
鱼贩嘴角微微上勾，眼梢挂着满足的弧度，露出两排参差而含些灰垢的牙齿。我看见，他盆底那些鱼，鳃旁皆隐隐缀着暗沉的褐红色血丝。
此时衣角被轻轻一拉，我的儿子的小脑袋拱在我腿边，眼睛亮亮地凑上盆沿向里望去：“爸，我想买那盆里的鱼。”孩子还不解其意，只觉搅动水后鱼儿跃动更显奇妙，甚至满心欢喜，全然不见其底里的浑浊。
我心中微动，却摇头轻拍了拍孩子的脑袋：“孩子莫急，近前之水，清了反倒不易摸到鱼啊。” 这话仿佛不是对孩子说的，倒像对着自己喃喃。
话毕我牵起孩子的手，径直转身朝稍远处光亮清洁的小摊走去了——孩子脸上那点新鲜而迷惑的明亮光彩在我身后浮动，那搅浑的水盆像一团混浊的眼珠，在喧嚷之中模糊地盯住我后背良久。
浊水中的鱼影闪动朦胧诡秘，人们便自然争相挤攘；有人偏乐于把那水搅得更浑，才好看清众人追逐的影子其实连着一副模糊了的鱼鳃血痕。
当浑水成了摸鱼的捷径时，清白与清白之心便隐为水中倒影中稀微而沉落的光斑。我们转身所选择的步履虽然渐远，却使水底微弱的清白倒影终于有了自己一方澄清的水域——有时清白恰是那盏离浑浊更远的灯，它照见一切浑水里的影子终要显出原形。
这微光，便是浊流永不能泅渡的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