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2月8日上午6点10分，国家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幻测课题研究室。
“杨老师，碳原子的数量第三次减少了”
李杰呆呆地望着扫描隧道显微镜在屏幕上记录的原子数量，透过黑框眼镜，可以隐约看到他眼神中的震惊和疑惑。
“第一次是2017年7月19日下午2点47分58秒02，第二次是2023年5月30日下午5点21分58秒11，第三次是2026年2月7日下午5点01分44秒42，就这么消失了。”
李杰推了推眼镜皱起了眉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敲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疯狂滚动。
“小杰，可以了，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写观测报告，你不用管了。”
一名40多岁身穿白色研究服的男子站在李杰身后，肥大的衣服和他瘦弱的身材格格不入，他神情冷漠的看着屏幕，双手插入衣兜，右手转着口袋里的笔盖，笔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
“现在哪有心情休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霍克艾显微镜下，原子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单位面积上的原子数量，我们记录的清清楚楚，哪怕电子的运行轨迹我们也能观测到，可是就在刚刚，原子数量减少了，没有任何预警和记录，观察盒里的原子就这么消失了。”
“也许是霍克艾调校有问题，之前也出现过调校问题导致的观测数据异常不是吗，先别说了，换换脑子，下午我写完观测报告会上报，让研究院看一下是不是设备的问题，你先回家休息吧。”
李杰看了看表，已经早上6点10分了，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20多个小时。
“我不明白，我睡不着，我带电脑回家再想一想，博士您费心写完观测报告，咱们再研究一下，这太不可思议了。”
李杰费力地站起身，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电脑包，脱下研究服，向杨博士鞠了一躬便离开了研究室。
李杰一离开，杨霖博士便坐了下来，打开了霍克艾观测日志存储器，在原子消失目录下新建了第三个文件夹，2026.2.7/17-01-44.42，杨霖没有新建观测报告，而是从2023.5.30/17-21-58.11文件夹里复制了一份，改了下日期，就关闭了日志存储器。杨霖面对黑屏中倒映出的自己，仿佛灵魂被黑洞吞噬一般，陷入了沉思。
2028年7月17日下午3点14分，国家科学院物理研究所，研究所主任办公室。
“你这算什么报告，我告诉你杨霖，要不是看在你以前的贡献，我早把你赶出研究所了，你现在的态度，连你徒弟李杰都不如，什么叫不知道，你知道这个词在我们这里是禁词吗”
一名体型健壮，样貌不怒自威的人用力将一打报告摔在桌子上，训斥着杨霖。
“齐主任，对不起，我尽力了”
眼前人愣了一下，明显听出了杨霖语气中的无奈，这是他与杨霖认识20多年来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口气。
“老霖，你听听你说了些什么，从2017年到现在十几年了，咱们研究所有世界上最先进的超精度原子观测显微镜，幻测事件已经发生了五次，但是你的报告里，永远只能概括为三个字，不知道，你叫我怎么再给你申请科研经费，你叫我怎么继续保你，你还想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齐怀忠并没有放缓，边说边敲桌子，脸上透露着愤怒和同情，作为研究所所长的他再明白不过十一年在一个问题上原地踏步毫无进展是什么感觉，这对于科研人员的一生是毁灭性的。
“你回去吧，继续研究，上个月已经是第五次幻测事件了，上周霍克艾的团队测试的一周，所有设备没有任何问题，我不管你是10年还是20年，还是到你退休，这个事情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如果你想逃，等我死了再说。”
齐怀忠将杨霖的报告往前一推，坐到了椅子上，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水，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又放了下来。
杨霖没有说话，拿起报告转身离开了齐怀忠的办公室。
杨霖回到了自己的研究室，硕大的研究室，依旧只有一个人，他的学生，李杰。两年的时间，李杰和杨霖仿佛老了10几岁，30出头的李杰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要不是被他老婆拉去染发，真以为他和50岁的杨霖是同龄人。
李杰依旧在电脑前飞快地操作着，速度比两年前更加熟练，杨霖轻轻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了李杰身后。
“小杰，有时间吗？”杨霖轻声说道。
李杰没有意识到老师坐到了身后，即使杨霖声音很小，依然被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
“杨老师，吓我一跳，有时间，你说。”
“我刚刚从主任那儿回来，把咱第五次对幻测的研究报告交上去了。”
李杰没有说话，只是轻微点了点头。
“他的态度还是老样子，我只能表示尽力了。”
李杰又点了点头，眼神不自觉看向了地面。
“小杰，你有没有后悔选我当导师，毕竟这么多年，我自知愧对于你，我不想让你这辈子跟我一样原地踏步，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定给你安排好以后的工作，你有老婆孩子，你还年轻，有很多课题和真理可以去研究发掘，你的能力很强，我相信有很多教授也会抢着要你，没有必要跟我一样在这里做无用功”。杨霖声调提高了一度。
李杰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被杨霖的话震惊了，在他印象里，他的老师是不畏强权，不惜代价愿意为真理付出一切的人，十几年来杨霖从来没有跟自己如此认真谈过除了课题之外的话，这次，是第一次。
李杰犹豫了下，说道。
“老师，说实话，我有后悔过。本来我跟随您来到研究所，想到可以在国家最顶尖的科研机构工作，为国家乃至世界做出贡献，我老婆在外面说我是科学家，是研究员，跟着界内有名的杨教授学习，孩子出生之后在班级上说爸爸是大科学家，非常优秀的人，一开始，我真的非常光荣。但是现在，我只有自卑，他们不知道，我十几年来都在原地踏步，十几年来除了国家发的工资一事无成，孩子常常问我，爸爸，你发明了什么呀，你在研究什么啊，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我要说，爸爸十几年一直在研究原子突然消失，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吗。”
杨霖低着头轻微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过老师，我后悔的，是研究这个课题，但是我不后悔跟您。”
杨霖抬起了头。
“杨老师，在您之前我也去其他教授那里实习过，您是我见过的教授中对学术最痴迷最疯狂的人。我做不到您50岁不娶妻，做不到您早七晚十几十年如一日对一个课题的反复研究，就算主任让您换课题您也绝不同意，这样的狂人是我李杰最敬佩的人，对我来说，能跟您一起做研究，是我一生的荣幸。”
杨霖眼皮闭下，手搭在了面前李杰的膝盖上，睁开眼，眼睛出现了血丝，目视李杰说道。
“李杰，这个课题，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结果，我深知对不起你，但是我不会因此改变课题，请你原谅老师的自私。”
“我明白老师，相对于课题和成就，我更在意的是您，如果您改变了课题，也就不是我认识的杨教授了，我可能，真的会后悔跟您。”
“好，小杰，我杨霖发誓，此生必须将幻测事件的谜团解开，直到自己最后一口气”，杨霖站起来说道。
李杰也站了起来，说。
“老师我们一起努力，虽然物理学家大都是无神论者，但是我相信，会有一种力量帮助我们，不会让我们人生白走一遭的。”
“好，那我们继续，把上午对撞实验原子裂变过程分析拿来，再对比一下上个月幻测发生前后的记录，我们继续分析。”
“嗯，好！”
